好周末是一则小品文,它的精妙必须一气呵成,不能刻意,它得有点随性,也有点道理。两天不长不短,不能玩得过猛,过了就是损耗,特别伤神,那就违背了休假的概念;也不能不玩,只是要玩得有起有落,又可以随时抽身回神,这就不容易了。
因此,这里头有一种圆融的豁达与闲散。出去玩全凭一股兴致,如果太过刻意,彷佛与无名的敌手争夺自由,汲汲营营坏了兴致,比工作还累,倒不如不玩。我想,“乘兴”在传统文人的行乐哲学里,一直是重要的玩耍条件。有人想到家乡春天的鱼,立刻辞官归故里;有人想到朋友,立刻行舟拜访;有人家里的兰花开了,就呼朋引伴赏花作诗,久病也好了;有人在亭子里遇着陌生人,相对喝酒,喝完就走,没有多余废话;有人因月色太好睡不着,划船到小湖心,月光虫鸣里睡着了。
有兴致,做什么都清雅;没有兴致,哪里还叫玩呢,分明是拼命。
四体不勤的人通常懒得出门,两天窝在家里玩网络、玩音响、玩DVD、玩音乐、玩厨艺、玩花草,玩猫狗鱼鸟小孩,这些称得上是玩;打麻将打牌或打电动则未必,这些活动拘系胜负,劳神劳心,不是人人玩得;读书则存乎一心,沉重的就是功名前途,不算玩,随性的闲书如诗歌漫画小说,自然也算是玩。
周末不出门玩,在家看沟口健二的《雨夜物语》那样清幽的鬼片,还有胡金铨几个作品,如古意盎然的《山中传奇》,慢慢儿把时间晃过去也不错。从前那种一点都不恐怖的古装鬼片很有韵致,调子慢,配乐好,味道像一壶白毫乌龙,或是一杯包种,带着“软青”味的茶。看好莱坞的片子让人想吃爆米花和汽水,可是这种老片子会让你想来几碟卤味,几片酥饼,一壶好茶。
但是好茶不易得。自古茶价道理相同,离了产地,经过舟车,就贵似黄金。如果能在产茶季节的某一个周末,上山随意乱走,单单只为买茶试茶,不懂也无甚关系,那么这一趟出游绝对舒爽。
产茶的山间日照温和,晨昏多云雾,空气湿润,有阳光的时候则清朗无际。茶树高不及腰,茶园多缓坡平台,因此视野宽阔。通常茶园三面有更高的山群屏障,茶客不必登高望远,只在茶园里闲步、静坐听山鸟,意境已经醍醐人心。
随意坐在茶舍外的板凳或石椅上,听茶农说今年的雨水,聊乡野故事,嗑茶瓜子,试茶梅茶糕。聊得有兴致了,他还会兴冲冲从里间捧出一罐珍藏的比赛茶叶,说是特特留下来自己喝,不卖的。另外又端出养得乌亮的紫砂壶,换一套玉青色器皿,换一壶新鲜泉水,像明朝人那样审慎考究,却有江湖的豪气,说:“来,这个你给他喝看看。”
待一一喝过,他发现所见略同,乐不可支,如果还攀上一点旧识的关系,那么他自家酿的梅酒啦,自家腌的小菜啦,熏茶鹅啦,茶叶卤的海带豆干啦,生笋啦,都端出来了,连小孩都唤了出来跟客人打招呼。
稍晚,驱车下山,迫不及待试新茶,零食点心一一拆封。与三两好友清谈彻夜,看电影,看书,听音乐,诸事皆宜,这样熬夜一点也不累。
第二天睡足了,午后起床,吃两片茶鹅配粥,将前一夜的茶渣浇花,清洗茶具,淡淡地再喝一回,就没事了。此时周末还剩一整个晚上,美好从容,恰似茶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