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活情趣方面的散文集往往少不了品茶的板块,且还有象《名家论喝》那样茶酒各占半 壁江山的选本,然而专门的茶散文集就难得一见了。感觉中应该会有的,结果还真让我在厦门 大学图书馆中挖出一部,那是袁鹰1980代编选的《清风集》。可惜书名太雅,天下茶客有几人 知道这“清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花竹松柳风”,而乃茶饮的心境之风呢?袁君序中有 “几杯茶罢,凉生两腋,那真是‘乘此清风欲归去’了。”其实编辑《清风集》很大原因似出 于喜茶厌酒,此情古以有之,才有“村茶比酒香”旧句。袁称“饮茶的人肯定比酒徒、酒鬼不 知多出多少倍,尽管酒的名声大地多。”“清风”显然旨在提升茶之名声,重振茶之雄风。 1997年袁鹰和柳萌主编《名家谈生活艺术丛书》,除了扩容后的《清风集》仍由袁鹰当纲, 另请方成编《说画集》、姜德明编《书香集》、徐城北编《梨园集》、汪曾祺编《知味集》… …整个布局当为原《清风集》思路的拓展,分编各君多为《清风集》中的作者。名家编书(我 指的是动真格的,而非请名家挂名的,二者往往可以一眼看破!)两手都很硬:约稿的实力和 改稿的功力。至少从《清风集》里冰心《我家的茶事》、汪曾祺《寻常茶话》、宗璞《风庐茶 事》、郭风《茶小记》、于是之《茶、〈茶馆〉和我》及秦牧《敝乡茶事甲天下》诸文开场白 的透露可见,都是应袁主编的约稿而欣然或“被迫”动笔的,对爱茶人而言,可谓公德无量, 一本书催生一批茶散文,尽管“赶鸭子上架”,但毕竟“瘦死的鸭子比麻雀大”。
名家谈茶的开场白有两大共同点,一是老实,不会喝的就开宗明义坦陈自己是“大碗茶”, 即便是汪曾祺这样的美食家;而绝无象某些“茶文化抄家”们那撑出的一副博大精深的嘴脸。 然而作家能侃,茶之逸事茶之趣闻潺潺而来,令人十分解渴。二是不慎雷同,大多言必称“开 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为的是说明茶的重要。笔者实在不敢苟同,“柴米油盐酱醋茶 ”是生活的排行榜,把茶排行尾巴,恰恰说明茶连醋都不如!独独方成的《老九和老七》另辟 蹊径,把知识分子在“文革”时的“老九”身份与茶的排行第七巧妙地挂起钩来,妙趣横生, 读来忍俊不禁!我从小就喜欢方成的漫画,至今仍保留不少剪报,想来真是“文如其画”,幽 默可人。
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茶客一旦上了袁鹰的“清风”号,那就身不由己,势 必得在侃茶论饮的擂台上花拳绣腿一番,渐渐笔者看出赛台的趋势:青壮不如长辈,女士不如 先生,精妙的茶散文大多为老男的好戏!三位加盟的才俊叫人颇感平淡:李辉《茶场的日子》 是纯知青忆旧,文中的肉汤远比茶汤香,他给第二故乡的茶叶做广告,还真不如同为老知青的 我在《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专号》为闽西绿茶写的《将军绿》。叶辛的《茶思》也似门外汉 的应景,对采茶女的描绘多属舞台的溢美,对粗茶细茶的褒贬也有生硬偏颇之嫌,想来叶君自 己是不大喝茶的。伍立杨努力营造空灵,以谈《红楼梦》的茶事为导引,论禅院吃茶为中坚, 前后拉扯,与他平日的佳作差了一截,流出的“警句”——“茶使人微醺”、“茶令人梦幻” ,也似乎有点荒腔走板。
相形之下,才女们则明智地避实就虚,扬长避短:吕锦华的《太湖畔的熏豆茶》悄然铺开一 轴民俗画卷,“于是,灯光桨声中的太湖小村,被一屡屡熏豆茶的香味包围了”。叶文玲在《 茶之醉》中则笔锋一转,称“‘洁性不可污’的茶,其品位就象散文,而清奇非俗流的散文, 就是色香味俱绝的好茶。”陈慧瑛的《茶之死》是厦门作家唯一入选该书的佳作,她把茶写为 曾经“幸运的女儿”, “盈绿的青春,妩媚的笑靥”,但却“甘心把万般柔肠,一身春色, 全献于人间。任掐、压、烘、揉,默默地忍受,从无怨尤;在火烹水煎里,舒展娥眉,含笑死 去……”颇具古典美,最是“娥眉”,作为少女和茶共融的寓意,慧心独运,新颖而灵巧。
“老男”中首推何为的《佳茗似佳人》,写乌龙茶铁观音,“琥珀色的茶汤入口清香甘冽, 留在舌尖的茶韵散布四肢百骸,通体舒泰,此时以佳人喻佳茗愈见贴切。”但写狮峰龙井更妙 ,“只见茶盅的边缘浮绕着翠碧的氤氲,清亮鲜绿的叶片透出一种近乎乳香的茶韵。我慢慢啜 饮,冲泡第二次茶叶更加香醇飘逸。”叫人心醉的是新春绿茶,“春天的早晨,一杯滚水被细 芽嫩叶染绿了,玻璃杯里条索整齐的春茶载沉载浮,茶色碧绿澄清,茶味醇和鲜灵,茶香清幽 悠远,……面对绿莹莹的满杯绿色,你感到名副其实是在饮春水。”
但何为同志终不能算是茶的肝胆,因为他用情不专,绿茶就是绿茶,乌龙就是乌龙,岂能混 喝?大凡“春喝花茶夏喝绿茶秋喝青茶冬喝红茶”的教诲只能哄哄刚要入门的茶盲,嗜茶如恋 爱,难得兼容“第三者”!不信且看忆明珠的《茶之梦》:“我不喜欢红茶,‘玉碗盛来琥珀 光’——我嫌它太象浓酽的酒了。还拒绝花茶,因为它的香是外加的,是别的花的香,就象一 个被脂粉擦香的女人,香是香的,香得刺鼻,却无一点女人自身的气息了。”悬壶高冲,沸泉 一注,这分明的爱憎足以化开“从来佳茗似佳人”的蕴涵! “我只饮用绿茶,一因它的绿,绿是茶的本色;二因它的苦,苦是茶的真味。闻一多诗云‘ 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我断定他这壶苦茶必是绿茶,是绿茶沏出的一壶苦,同时又是苦茶沏 出的一壶绿。这茶却又是清淡的,是清淡的绿与清淡的苦的混合。”好一颗忆明珠,喝茶写茶 到这般境界,出神入化也!
喝茶,喝好茶,读茶文,读精美的茶散文,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