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茗小馆

情牵故乡茶

古人说,月是故乡明。我说,是故乡淳。

在我的家乡,每家的菜园子边上,都会种上几株茶树。每年春天,当枫香树的嫩叶长到孩子们的巴掌大小的时候,乡亲们就把嫩生生的茶尖从园子里采摘回来,用文火搓成新茶。客人来了,炖一罐新茶奉客,虽然谈不是最高礼遇,却可以谈是热情之至了。

但是,最有情调的还是冬天。一圈子大人,膝间挤着小孩,大家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塘旺旺的柴火,当然还会有一罐蒸腾着热气,飘逸着清香的浓茶。主人也不会有太多的讲究,一个茶碗,甚至还是土巴碗,轮流倒着喝。不分卑尊老幼,也不讲先后主次,只按入座的方位顺序,依次喝来,喝茶的人谁也不会在意卫不卫生的事。一碗香喷喷的热茶,再加上主客之间,邻里之间的理解和信任,气氛很快就会活跃起来。话题也会一个接着一个地展开。从家常琐事到乡里乡外的奇闻趣事,从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三个女娇娘,到桃园三结义,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类的故事,再到中国美国一类的国家大事。说者滔滔不绝,常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听者则是神情专注,目不斜视。话题自然连接,角色自动对位。轻松、愉快、和谐、融洽。话语不断,笑声不断。一盏煤油灯立在灶沿上,主人往往要添加几次灯油,谈话才会结束,客人们才会依依不舍地散去。这样的乡亲,这样的乡情,这样的乡茶,这样无拘无束的氛围,才最能让人品出生活的真滋味,人间的真感情。

在家乡的山野里,还有一种野生茶,叫苦丁茶。用这种茶煮出来的茶汤,透着煮绿的色泽,其味苦中带着清凉,最适合夏天饮用。在烈日当空的盛夏,乡亲们下地劳动时,往往都安带上一壶这样的凉茶,累了,坐在土边的树荫下喝一碗,既止渴生津,又清热解乏。一些热情好客的人家,每天都要煎一大钵凉茶放在堂屋里。过路的人渴极了,问一声“有茶吗?”“有,自己倒吧!”过路人也不客气,舀一瓢咕咚咕咚喝下去,用手抹一抹嘴巴,说一声“真安逸!”就起身赶路或忙活计去了。主人(多是些在家的老人)过一会又会将钵子添得满满的,迎候着新来的过路人。

故乡的茶,滋润着每一个乡亲的情怀。

久居城里,甚至与故乡远离了千里万里,却总会常常想起乡茶中流淌着的那份质朴淳真的感情。现在城里时兴茶道,茶壶茶杯以紫砂为上品,茶筒茶匙以竹器的最佳。茶叶又有非发酵茶(如绿茶),发酵茶(如普洱茶),半发酵茶(如铁观音)等等的讲究。煮茶用水更有讲究,高山松柏上的积雪融化的水最好,其次是井水和山泉。从煮茶(或冲泡)到品饮结束的全过程叫“茶艺”,其程序的周到与繁复,并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清楚的。专供人们喝茶的地方,现在很少有叫“茶馆”的,多叫“茶室”或“茶吧”,并且都有美而雅的名号,诸如“绿之源”、“一滴千绿”、“万佛绿”、“一品轩”等等。茶室安和雅致,还要有精美的书法和绘画浓郁文化氛围。还有古筝弹奏着《空山鸟语》、《春江花月夜》一类的名曲,有一种如梦如幻、仙乐飘飘的感觉。现代的都市人们究生活质量,都说品茶能培养情操、陶冶性灵。品茶者纷至沓来,一出手就是几十元到几百元。但是,这种美而雅的地方去的次数多了,雅趣似乎就淡了,倘是囊中羞涩,自然就不敢造次光临,性灵的陶冶似乎就没有了着落。于是又想起了家乡那种粗朴的饮茶方式,竟是那般的亲切和自然。

故乡的茶就是这样紧紧地牵着我的心,到底是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还是对本真淳美的东西难以忘怀,我总是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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