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鄞珊茶文化系列散文《潮汕工夫茶》于2007年11月获得在澳大利亚悉尼举行的《潮汕文化与社会发展》国际论坛征文二等奖(一等奖空缺)。我闻之为之高兴,说“茶”么?老百姓清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喝茶成了日常生活之一种,不可或缺的。而在“粗茶淡饭”、“茶余饭后”中,茶更是达到了与饭相提并论的高度。
北人喝茶,大搪瓷缸子泡了,大肚茶壶煮了,你一口,我一口,甭管那茶叶是砖茶花茶还是“三泡台”,可劲儿地整,哈哈地笑,笑声朗朗中粗豪之情尽显。川人喝茶,一人一个瓷杯儿,左手擎杯,右手持盖儿,将盖儿在水面上一拨,二拨,三拨,用唇语请走那浪荡的叶片儿,再吱儿地一口,然后扯出十万八千里的龙门阵来,话语中透着巴实或者安逸。粤人喝茶,尤其是潮汕人,一圈子小茶杯摆上,龙井铁观音大红袍冲上,然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食茶……”主人如是说,充分流露出物质生活的精致与闲适。
有人说雅者品茶,俗者牛饮,不知其言确凿否,反正我友鄞珊在她的《潮汕工夫茶》里也是如此坐而论道的。粗俗如我者,在北地喝茶,是用1500毫升的大真空杯泡了,然后咕咚咕咚地往下灌(自觉甚是豪迈)。可是,自从到了南粤,眼见得粤人三指持杯掩面而饮后,心生惭愧,早已对号入座地自认了“牛饮”,便私下里把张开的虎口缩小缩小再缩小,只留一个鸡蛋的容积,恰恰握住一盏紫砂杯,于是也跟着“呷爹”、“呷爹”。
饮茶能把俗人变雅吗?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因为我即使与才貌俱佳的鄞珊为友,也不曾雅过。不过,饮茶能让人悟禅却是有案可查的。唐代名僧从谂禅师常住赵州观音院,《传灯录》上尊称他为“赵州古佛”,亦即坊间所说“赵州和尚”。赵州常以茶喻禅,想必他定是从饮茶中参透玄机,从而肉身成佛的。我友鄞珊,一个有信仰的人,文字清奇,内蕴耐人寻味,想必也是浸泡在潮汕的茶文化中,时间久了,也参透了某种玄机吧?于是不经意间便有妙语蹦跳着出来,譬如“隔夜茶像是茶的背面”……
自命清高的文人,也是一向好茶的,他们说“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琴棋书画诗酒茶,古代文人七大雅事,其中有茶(与老百姓清早开门七件事,也惟有“茶”事相通)。大学士苏轼曾拿茶当美人儿说事儿。写出闻名中外的剧本《茶馆》的作家老舍,生前嗜茶,他说“喝茶本身是一门艺术”。而林语堂那厮,则把茶色情化了,他的一泡茶是清纯少女,二泡茶是成熟女郎,三泡茶则是丰润少妇。至于亦文亦武的毛泽东,在《和柳亚子先生》中亦曾说,“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我友鄞珊,亦画亦书亦文,当然也属文人一族,于是她也好茶,于是便有深夜无眠时起床冲茶的雅事。是的,想想看,一个美妙的才情女子,深夜无眠,披衣冲茶,再当窗静思,活脱脱一幅工笔仕女图么。我所认识的鄞珊,热衷公益事业,常常将自己的画作送去慈善拍卖,而自己分文不取,这与市场经济的大潮分明有些格格不入,这大约就是她的清高之所在了。
不过,好茶文人,大多志得意满,即使投湖身亡的老舍,生前也是衣食无忧的主儿。所以他们可以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尽量地做那雅人。而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比如孔乙己之辈,在排出九文大钱站着喝完小酒后,也是要喝喝茶的。当然了,几百块钱一两几千块钱一斤若干万一饼的高级茶叶,就免了,捡那一两块钱一斤的砖茶,浓浓地熬了,也是可以入喉的,可以醒酒的。人分三六九等,茶有上中下品,各取所需,各安所得,我以为,这样挺好。
鄞珊的生活是不错的,但她并不以此为荣,相反地,她自认为并不是生活在“荣国府”的太太小姐,这与时下那些美女作家们拼命把自己打扮成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生怕与现实生活的泥土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截然不同,她极力推崇的却是“老百姓的茶道”,喜欢的是“饭后一盅茶”,娓娓道来的是小时候为爷爷执扇催火炉的事情,这便让她这个才情女子感觉亲切起来。
关于饮茶,鄞珊如是说,“喝茶,我不喜市面茶座那份热闹。饮茶,当于村野溪边,屋前槐下”。这让我想起蒲松龄老先生来。我最佩服的饮茶者就是蒲松龄他老先生,摆了一个大茶缸在路边,成天打劫过往人等的神鬼故事,居然让他整理成了世界名著。真是“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啊。
而鄞珊,她对红泥手拉壶的鉴赏,她对隔夜茶的认知,她对饭后一盅茶的喜爱,想来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吧。是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溢满茶香的潮汕大地,以她特有的文化,养育了走南闯北漂洋过海的数以千万计的潮汕人,当然,其中之一便是才情女子———我友鄞珊了。鄞珊在《坐拥茶香满潮汕》中说,“我一向孤陋寡闻,不知道潮汕之外的天地,只顾沉溺于潮人这方土壤,甚觉潮汕风物冠南方,认为自己离不开这方土地……”诚哉斯言!一个挚爱故乡的人,一个热爱乡土文化的才情四溢的人,她笔下的文字怎能不发散出浓浓的茶香,醉倒八方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