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石林,是阿诗玛的故乡。石林也实在没什么好看,说是历经二亿七千万年的风磨水洗,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道道,正如导游所说:“远看大石头,近看石头大。”但在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穿过一片石林后,坐在彝家的小矮凳上,品几盅高原的茶,倒是颇有点趣味。
主持茶道的姑娘,叫阿诗玛。其实彝家的姑娘,都自称或者被称着阿诗玛。满脸笑意,不漂亮,也不丑,但黑得比较健康的肤色,略微凸起的颧骨,以及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令人不至于联想到外地演员的扮相。她还有一个助手,象个半大的孩子,单单瘦瘦,黑红的脸上写着几份拘谨。
待我们在矮矮的竹凳上坐定,阿诗玛就开始致词了:“欢迎各位来到阿诗玛的家乡。接下来咧,我将向大家表演彝家的三道茶。彝家三道茶,一苦二甜三回味。接下来咧,让我们看第一道茶。”那种老成的样子,又多少有一点演员的做派。助手则提着开水瓶,中规中矩地一旁站着。
第一道茶叫“白毫”,形似一些捶烂的树叶。只见阿诗玛抓一把“白毫”丢进大茶壶,助手立刻泡上开水。“这次是洗茶,汤不能喝的。”阿诗玛说着将水倒尽,助手再泡上开水。冲匀之后,茶水移入另一个小茶壶,阿诗玛再高高地提起小茶壶,将茶水均匀地分进十来个小盅。动作干净利索,一边还念念有词,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讲到茶的工艺功能。分完茶,阿诗玛端起一个小盅,抿一口,微微仰起脖子,轻轻吸一口气,茶水便在口腔里发出“吱——咂咂”的响声,原来她在用分解动作演示茶的品饮方法。有游客不待看她表演,端盅便喝,听到嗦嗦的响声,忍不住发笑,结果茶水从鼻孔里流了出来。阿诗玛并不笑,又不厌其烦地表演了三五次,然后,用眼神指挥助手将小盅一一端到客人的手中。客人说一声“谢谢”,助手就小声地回一句“胳膊冒肉”。 我问:“‘胳膊冒肉’是什么意思?”阿诗玛顽皮地一笑:“这是彝家话,‘拧胳膊’是‘谢谢’, ‘胳膊冒肉’是‘不用谢’。”于是,在一片嗦嗦的响声之后,“拧胳膊”、 “胳膊冒肉”的笑闹声此起彼伏,不过,这茶的确有点苦。
第二道茶是红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阿诗玛又如法炮制,助手也一一将茶献上。阿诗玛说:“少年辛苦创业,中年有所成就,这难道不是幸福的人生吗?”品品茶,还真有一丝一丝的甜味。阿诗玛接着说:“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彝家姑娘的头饰上都有两个角,每个阿诗玛都把它看得很重,这是不能随便让人摸的。”云南少数民族众多,我在云南走了几天,一时还真辨不清这个民族那个民族,听阿诗玛一说,果然看见她和助手的头饰上,有双角如小白兔竖起的耳朵。
客人中有喜欢逗趣的人,你说不能摸,他偏想去试试。当一只手偷偷地伸向阿诗玛的头饰时,她巧妙地偏头躲过,满脸严肃,而且象征性地在那只手上回击了一下。助手的脸倏地变得彤红,阿诗玛却嘿嘿地笑了:“你想做阿黑哥在石林当三年苦力吗?”原来,彝族是男主内、女主外的,阿黑哥要想赢得阿诗玛的芳心,必须在丈母娘家奉献三年的苦力。
第三道茶叫普沱茶,一砣一砣的,看似一个一个的牛屎疙瘩,掰开了泡水。其味清凉,沁人心脾,饮后吸一口气,更觉悠悠不散。此为回味茶,令人生出回首往事百感交集之慨。
我见阿诗玛动作麻利,能说会道,落落大方,又彬彬有礼,突然觉得,命运把她安排在这穷山恶水的偏僻之地,似乎有点屈才,便斗胆问了一句:“阿诗玛,你这么能干,现在一天又一天地重复着同样的服务,你难道不想到大地方去发展吗?”阿诗玛愣了一下,狡黠地一笑,说:“你们汉族人都坏。”万万料想不到,一句话竟然挑起了“民族矛盾”。
三道茶饮完,最为精彩的节目登台了:卖茶叶。在我这个少见世面的人看来,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阿诗玛接过助手递来的茶叶筒,说:“大家来石林一趟不容易,如果觉得今天的茶叶还可以,我们这里优惠供应,您自己用也好,送朋友也好。当然,不买也没有关系。白毫茶,50元钱这样一筒,用这种筒子随你装,只是要小心别把筒底塞破了。在云南任何地方,你们如果发现还有比这里更便宜的白毫茶,你们可以写信举报。”
一番话在客人中引起连锁反应,助手便忙了起来。我平日喝惯了家乡的粗茶,舍不得花钱买稀奇。只是,第一回品到了彝家的三道茶,便觉得不虚此行,如此足矣。
隔日,同伴又在昆明采购茶叶,见同样大小的筒装白毫,每筒才卖10元钱,大呼上当。我便劝解说:“胳膊冒肉,还有40元不是看了茶道表演吗?”当然,在我的内心深处,宁可相信昆明的白毫是假货,那个一声不吭的小助手可能是最初的阿诗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