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炎炎,我走进中环的老店“兰芳园”,照例要了杯热鸳鸯,一份猪扒包。鸳鸯棕红浓香,苦酽带甘,液质柔厚如缎,一口热汁下肚,顿时令我神清气爽,气力百倍。
鸳鸯就是奶茶加咖啡,据说是码头苦力发明的,他们背米搬货,镇日汗流浃背,光喝茶不足以解渴补耗,于是加入咖啡冲煮,煲出这种乌浓醇厚的饮料,不但甘酽解渴,而且他们相信无黑不补,喝了还能滋养补身。本来是下里巴人的胡搀乱配,却瞎打误撞成了经典,鸳鸯从草根阶层向上扩展,深入口味与人心,成为香港的特色土产。
怡兰说得对,红茶宽容广阔,充满余地与空间。绿茶是茶中正统,历史悠久格律严密,体系规章井然,红茶却不受羁绊,无欲则刚有容乃大,所以能生出鸳鸯这样奇妙迷人的杂种。然而红绿茶的不同,并不仅是色味与喝法,更在于历史情境与文化脉络。
就说鸳鸯吧,它用的锡兰红茶,冲煮与调味的手法,饮用的场合与方式,与大英帝国的殖民历史,以及香港的转运贸易皆有渊源;而茶餐厅的兴起,蛋挞与三文治等西化茶点,更是文化的移植嫁接。下午茶风气普及,港人叫“三点三tea一tea”(下午三点十五分去喝茶吃点心),不仅是可供喘息的生活空隙,也有调节压力与补充生产力的功能,与城市的经济形态密切相关。
而半岛酒店的下午茶,和“兰芳园”里的鸳鸯猪扒包,情境与意义当然大不相同。东京吃茶店的大吉岭,和德里街头的Masala香料茶,也各有一套历史沿革与指涉体系。如何冲泡?怎么喝?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由下午茶延伸出的物质文明和社会关系,极其丰富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