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茗小馆

茶思

周作人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喝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我爱茶,就如好酒之人一日不可无酒。工作的时间忙碌,自然无法得半日之闲、抵上十年尘梦,然而,每逢闲暇之时,不寻“瓦屋纸窗下”的古朴清雅之处,而在自家洁净的阳台上,沏一盏清茶,看几篇老庄,穿越千年,去感受先哲思想之灵动,读数篇美文,让思绪浮游于天地之间,也不失为一种绝好的享受。

我钟爱绿茶,因我消受不了红茶的浓酽,也承受不住花茶的香艳。在我看来,红茶犹如一位行走江湖的独孤剑客,把一腔铁血豪情化作酒似的浓烈,只求知遇大智大勇之人的欣赏;而花茶则像一位美妙的少女,唯恐与生俱来的天然气息还不能尽显美丽,拿了别的花香装缀,显出一点天真和幼稚,却把一怀柔情集结成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只等钟情的人儿来消解。绿茶则像一位退隐山林、出尘脱世的隐士,一因其清,二因其苦,清与苦都是真性情与真本色。我非大智大勇之人,也过年少缠绵之时,只求闲适之时,清茶一盏,能让自己的心有那么一时半日远离喧嚣、隐于万丈红尘之外。

饮茶讲究的是心情和意境。什么样的心情和意境适合饮茶,全凭兴致所至,无需刻意。饮茶时,我最爱用白瓷手绘的茶具,悬壶高冲,沸泉一注,即刻青绿见底,茶香摇曳,心也随着那绿一同袅袅地舒展、飘溢开来。这时如果再有一本好书在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了。一个下午,我一边品茶,一边翻阅余秋雨先生的《借我一生》。当读到作者的家人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情节时,记忆的阀门也被缓缓地打开……多少个儿时的夜晚,父亲坐在竹椅里,也是一盏清茶在手,吟唱着岳飞的《满江红》。父亲50年代末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地质专业,在临近毕业时被错划成右派。父亲是属于那种头脑复杂、心简单的人,能解高难的数学,能勘测复杂的地况,却看不破人世间的凶险。右派的身份,像一场醒不来的梦魇,束缚着一个才情横溢的有为青年,二十余载不能放开手脚施展才华。“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那一曲曲《满江红》怎能释放父亲一腔壮志难筹的情怀?那一杯杯清茶又怎能饮尽父亲这一生的沉浮?即便如此,父亲仍然品茶,仍然吟诗,从未丧失一个知识分子的孤傲与清高。父亲的一生就像这茶,其味甚苦,但苦中始终留有一缕清香。

想来我饮茶的习惯是在儿时随着父母养成的。虽然爱喝茶,但至今还未自己买过茶。做女儿时喝父母的茶,出嫁后,公婆知我爱喝茶,也总将最好的茶留给我。记得去年回家,母亲已早早地将茶沏好,我坐下后习惯性地伸手端茶,母亲却说:“别动!那一杯才是你的。”我知道,母亲又把品质差的茶留给自己,而把家中最好的茶留给了远道归来的女儿。突然间,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涌动,觉得那杯很沉,因杯中承载了母亲太多太深的爱。即便是现在远离双亲,每次探亲回来时,那从家中带回的行李箱里,占据一大半空间的仍然是老人们为我准备的新茶。西湖的龙井、洞庭的碧螺春、黄山的毛峰……这一盒盒用亲情烘焙出来的绿茶,无论身在何时、身处何地,冲泡出来的永远是家的味道……

其实,无论是在“瓦屋纸窗”下,还是在闹市茶馆处,或是简室陋宅中,也无论喝什么茶,在水中舒展的都是茶叶,而从杯中溢开的却是饮茶人的心境与情怀。茶虽有味,茶本无情,但茶在心中,情因茶起,有了饮茶人的感思,便饮出了茶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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