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茗小馆

茶事中的女人

“男人喝酒,女人喝。”小时候常随母亲出去赴宴,也常听母亲在宴席上捧着一杯热茶如是说――那个年代里,茶是宴席上不喝酒的女人唯一的饮料,况且母亲也是极爱喝茶的。几十年如一日,母亲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泡茶,吃完晚饭后第一件事也是倒去陈茶再泡新茶。如今七十高龄的母亲身体硬朗,耳聪目明,“都是喝茶喝出来的。”母亲总结说。

母亲没多少文化,只是本能地朴实地享用着茶,当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一本专门论茶的《茶经》,也不知“茶道”,更不知公子小姐们喝茶的讲究了。上世纪70年代,跟随母亲喝着积满茶垢的大茶壶里的粗茶水时,我也不懂这些。上世纪80年代,当我家不再用大茶壶泡茶而改用各自的茶杯沏茶时,我读《红楼梦》,才知道喝茶要真是讲究起来可了不得。想那妙玉也只不过是栊翠庵里带发修行的小尼姑,泡茶的水竟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时收的梅花上的雪,存在鬼脸青的花瓮里,还要埋在地下,过了几个夏天才开瓮取水泡上一壶上等好茶。如此,盛茶的器具当然也免不了都是些稀世的古玩奇珍。

将《红楼梦》里的这段念给母亲听,母亲一边喝茶一边“啧啧”有声,最后母亲说:“喝茶就是喝茶,哪有那么多的穷讲究。”确实,在母亲看来,喝茶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一天中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如此而已。妙玉的那壶茶也只能泡给宝钗和黛玉喝,连贾母也享用不到。所以清高过头的妙玉在讥笑宝玉喝茶时说的“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这句话,我等凡俗女人是大可不必较真的。

相比之下,张爱玲的嗜茶情结则易让人接受。一生嗜茶的张爱玲到了美国,因为喝不到正宗的中国好茶而不得不忍痛割爱,这是一种“宁缺毋滥”的遗憾。你不妨挑一个雨夜,亮一盏灯,沏一杯茶,在袅袅升腾的茶香中走入她的小说,在一个个令人低回不已的故事里慢慢品味那几个女人喝出的另一种茶味。

比如穿孝期间不能戴耳环,便在耳朵眼里塞根茶叶蒂的银娣在上吊前,也要最后“拿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苦。”在这壶隔夜茶水里,我们品到的是银娣那颗更苦的心。而一杯茶到了娇蕊的手中,又成了她与振保调情的工具了。不必急赶着喝下去,“低着头,轻轻去拣杯中的茶叶,拣半天,喝一口。”最后,娇蕊把心一横,准备狠狠地爱一场了,于是出去“将残茶一饮而尽,立起身来,把嘴里的茶叶吐到栏杆外面去。”

想起数年前也如娇蕊一般,把玩着手中的一杯茶,在袅袅茶香中去揣测对面人的心思。那个茶楼面临镜湖,我们常常坐在里面,一壶茶,两三碟小吃,耗着一下午的时光。那个忽冷忽热的暮春,不知是因为经常喝茶,还是因为忽冷忽热的情感,我的胃疾频犯。等到一切落幕,重新远离茶,胃疾才好。也才明白,不适合你的东西最终也是不属于你的。就像今晚手中的这杯茶,我只能隔着玻璃欣赏它碧绿清爽的浓汤和静睡杯底的细叶,却不敢用嘴唇去亲近它。是啊,一切都回不去了。茶楼犹在,人却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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