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茗小馆

母亲亦如那一碗内敛的盖碗茶

       
         母亲节前,妻子给母亲买了件衣服,布面比较亮, 带了点紫云英一样的细碎红花,母亲就嘟囔开了:我都 六十七八了,哪还是十七八,穿得这亮的衣服?

但母亲还是穿了,她把这新衣服穿在里面,藏着,外 面罩了一件灰扑扑的旧衣裳。那好的,那美的,母亲喜欢 藏着,掖着。

母亲对父亲好像总是很丑。我记忆很深的是,那次父 亲春耕回来,春寒料峭,冷得直打板子,问我母亲:有什 么热身的吃吗?母亲凶了一句:有什么吃?只有水吃!端 来了一碗,热气冒,老叶子飘在上面,一层两层。父亲 就叫起来了:叫我吃草啊?母亲走开了,丢下一句:你不爱 吃就不吃。看到母亲走了,父亲的脾气提不上来,就喝了。

喝到碗底,水落蛋出。露出了两只温温热热、圆圆滚滚的鸡蛋。母亲对我也一样。小时候,我特别胆小,天一断黑, 窝在堂屋里,连卧室都不敢进,那天父亲到湖北给队里买 水牛去了,姐姐们也走亲戚的走亲戚,读书的读书去了, 剩下的就是我和母亲。我怎么也不愿意去睡,母亲恼了, 一把夹住我,往大队园艺场去。园艺场那里有一栋屋,单 门独户,没人住,屋前有几个坟,屋后全是坟。母亲把我 往那里一扔,把门反锁,她说了声:你怕吧,叫你怕。她 啪啪啪,把脚步声弄得很大,就走了。惊恐了大半夜。我 迷糊睡着了,天蒙蒙亮,赶紧起床。开门一看,看到母亲 和衣睡在门边。我的胆子吓了这回,吓大了。

妻子来我家,被母亲气恼了一回。妻子刚刚临产,大出血,血色素只有6克了。我给她献殷勤,买了件蓝底红花绸缎裙,挺贵的,费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她自然喜欢。 母亲见了,高声问:你买的?赶紧给退回去!我不做声, 把裙子卷起来,放到柜子里去。过了两天,妻子来找裙子, 不见了。妻子就嚷嚷开了。母亲走过来说:裙子给退店了。 妻子气呼呼地问:我何里买不得裙子?母亲说:你现在不是穿裙子的时候,你是得补身子的时候。母亲把那裙子的钱 全给买了鸡蛋,还跑到药店买了一盒鹿茸。

我母亲真的不善于表达母爱,她的表达方式看上去, 实在有点丑,丑得甚至有点不待人见,而其实呢,内里却 很美很香,很真很醇,如一碗茶,如一碗盖碗茶。茶是很 内敛的,茶不张扬,茶之叶态卷卷的,茶之叶色也常常黑 不溜秋,但茶里蕴涵着浓烈的芳香,人得肺腑,则沁人心 脾。

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混沌,常常不知今夕何夕,城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有人给我发来了短信,才知道又是 一个母亲节到了。母亲这几天住在老弟家,我打电话过去, 说今天中午去吃饭。推门进去,母亲端来了两碗茶,我与 妻子一人一杯,上面的老叶子浮起一层,喝着喝着,喝到见底,看到两只温热圆润的鸡蛋卧在那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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