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茗小馆

和法国老头喝茶

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我有一次从广州乘船到柳州,途中需要三天时间。轮船的客舱是通铺,有点像北方的炕,每个铺位之间用一块两米多长的木板隔开,使得乘客们都可以互换铺位,自由组合。喜欢玩的乘客凑在一起,彼此把铺位间的隔板抽开,就形成了一块大空间。于是,一帮半生不熟、抑或一混就熟的人聚在一起打扑克、下棋、吹牛侃大山,以此打发旅途的时光。

我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看书,邻铺是一位高鼻深目的法国老头。自上船起,他就对船上的一切不断摇头,嘴里不断地用法语小声嘟囔,显然对周边的环境极不适应。到了吃饭时间,他买了一份船上供应的快餐,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他用泡沫饭盒到船上的开水桶接了些开水,刚喝入口,又马上吐了出来——船上饮用的开水是直接从河中抽取,经过简单的消毒沉淀后烧开,带有一股很浓重的泥腥味。

以前我每次出差,都会随身携带一只大号的速溶咖啡瓶,出行前盛满事先泡好的酽,旅途中既能提神解乏,又能解决一路上的饮水问题。看到法国老头狼狈的样子,我用咖啡瓶的盖子倒了一盏茶递给他。他略带疑虑地接过去,先尝了尝,然后一饮而尽,喝完还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了声“谢谢”。我惊奇地问:“你会说中国话?” 原来,他是一位在北京某高校任职的外教,借着假期独自到广州旅游,然后又从广州乘船前往广西桂平西山,要在船上呆一天一夜的时间。

接下来我们开始攀谈,聊中国文化,以及法国的饮食、风土人情等。大咖啡瓶中的茶也成为了我们交流的最佳道具。茶是很普通的沱茶,味浓且酽,只能倒在盖子中小口呷饮,加上船舱里的嘈杂环境,毫无风雅可言。可是在旅途寂寞中,能觅得一个好谈友,心情自然随之变化了。我俩轮流着喝,你一杯我一杯,虽然只是粗茶陋境,那一刻,却有一种明月松间、石涧流泉的感觉。由于酽茶的刺激,我俩一直聊到深夜,依然毫无倦意。谈锋甚健的法国老头也完全放开了,完全没有了最初的拘谨,说到尽情处,他就自己斟一小盏浓茶,喝完之后又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述。他说,年轻时曾经在阿根廷喝过一次马黛茶,茶泡在一只专用的茶壶里,大家轮流用吸管吸着喝。因此,他还开玩笑地称,我们喝的是中国式马黛茶。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船到桂平之后,法国老头已经有些舍不得我这个谈友,一再邀请我陪他同游西山,但由于早有安排,只能作罢。

喝茶的享受其实并不在于茶的品质,而是要看与谁一起喝。能从喝茶的形式中享受到一点美与和谐,也就是茶道的精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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