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本是“无异米盐”的平常饮物,但一沾文化人之唇,便将“文”渗透到茗事之中,使茗事活动也“文”化起来,从而形成了茶文化。
先人说,茶中有道。信然。酷暑黄昏,取闲散一份,冲淡一份,清静一份,偶尔也取无聊一份,坐一方石凳,摇一扇清凉,举首望浩浩银河,瞑目思迢迢杳杳,直入那“潦水尽而寒潭清”之妙境。白日里窝心怄气的烦杂“身心一无系,浩浩如虚舟”。
然而普天下平头百姓居多,忙于温饱,疲于老少,淡饭之余偶尔来点粗茶,难免疏于讲究,常常使饮茶之雅事不那么雅,不那么“文”了。这种含“文”量奇少的茶事,我把它叫作平常茶。“平常”有别于“大家”。大家饮茶曰“品茗”,讲究人境、物境、意境。徐文长在《徐文长秘集》中所列宜茶境界为:宜精舍、宜云林,宜永昼清谈、宜寒宵兀坐、宜松月下、宜花鸟间、宜清流白云、宜绿鲜苍台,宜素手汲泉、宜红妆扫雪,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且不说徐文长所绘宜茶境界难以觅到,即使有,像我等之市井小民也不宜。倒是常与平常茶为伍,也别具一境。渴则牛饮,湿则小啜,不拘茶礼,顺乎自然。
我居郊野,接触者多是平头百姓。不管作客还是待客,茶是必饮的。进得门来其茶具撞上啥是啥,海碗,玻璃杯不论,瓷盅、保温缸均可。主人将早闷在大瓷缸里的茶水给你满上,你一扬脖猛一倾,全下去了。主人随即又拿过缸子,连声说:“续满,续满。”在粗茶和热情的滋润下,所得心境一点也不比品茗品出来的差。
自然,平常茶多半是些等外的花茶、袋茶而已。不求高档次,反倒与主人的身份、茶具、茶场和谐到极致。盛夏酷暑,锄禾日当午,渴极了,走到地头,取茶一碗,咕咚下去,虽涩仍甜,解暑去热,满口生津。这些饮茶者,绝不择茶,只求适用,以为正是。哪能像宰相裴度:“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待儿煎。脱申斜倚藤床坐,风吹水声来耳边”。
的确,茶是文化,茶中有道、有礼、有健、有美、有理、茶已成为中国近世文化的一种符号。但泱泱茶国里,饮名茶、品香茗的“大家”“茶仙”、“茶痴”毕竟还属凤毛麟角,与平常茶过生活的才是大多数,这似乎也反映了我国的国情民情、雅文化和俗文化。写到这里,顿生一念,那些饮茶“大家”何不抽身到乡野来碗平常茶,体味体味“平常”的味道,裨益恐怕不只茶得。